(现代国际关系 2仪又 年第 n 期 经济一体化与欧洲均势结构 孙晓青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研究员) 内容提要欧洲为实现统一先后进行了四种模式的尝试 。 采用经济一体化统一模式后 , 欧 洲传统的均势理念和均势结构发生了重 大变化 , 区域整合形成了有利于和平稳定的权力制衡和 权力共享的基础 , 国家关系 出现质的改变 。 欧盟逐 渐发展成为 “ 相互依存共伺 体气 丝 化解危机 共 同体 ”和“ 制度共同体 ”, 通过协调利益和健全制度化解冲突 , 保持均势平衡 。 关键词经济一体化欧洲统一权力平衡地区整合均势欧盟 2以又年5 月 1 日 , 欧盟第五轮扩大将 欧洲统一 的乌托邦变为现实 。 欧洲地区整合最大的成功之 处是以和平的 、 经济的方式实现了欧洲统一 。 对此 , 学界存在两种基本认识 。 一种认为发展经贸关系必 然会对政治关系发生重要影响 , 有助于改善政治关 系 ; 另一种认为欧盟代表着新型国际政治关系 , 但其 影响仅局限于欧洲的特殊性 , 对世界其它地区没有 相应的借鉴意义 。 通过欧洲经济一体化对欧洲传 统均势影响的研究可得出结论 , 两种看法都有偏颇 。 那么 , 欧洲为何转 向用经济方式实现和平统一?在 用经济手段实现和平统一的同时 , 欧洲民族国家的 性质和行为发生了哪些变化?它对欧洲的均势和稳 定产生了什么影响?欧盟在国家冲突和危机 中如何 通过制度机制保持权力平衡 , 为和平统一构筑政治 基础?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 一 、 欧洲统一模式 欧洲内部发生了结构性变化 , 其 中尤为重要的是传 统均势理念与均势结构的变化 。 欧洲 自1 4世纪就对统一和一体化进行过激烈 争论 。 归纳起来 , 自罗马帝国以来 , 欧洲相继出现四 种类型的统一模式 , 其理念各有不同 。 首先是 “ 霸 权模式 ”( 亦称 “帝国模式” ) 。 其理论出 自以托马斯 霍布斯为代表的 “霸权论”学派。 该学派认为国际社 会需要强权 , 即 “ 一种单一的最高权利来强制规范秩 序 , 否则国际社会将不可避免地出现 每个 人反对每 个人的战争的情形 ” ; 因此 , “ 相邻的国家如欲和平 相处 , 须有一国居于明显 的强势地位 ”。 在 过去 50 0 年中 , 欧洲大小战争有以刃多次 , 其中大国卷人 的战争11 9次 , 大规模的全面战争9次 。 欧洲列强 如西班牙 、奥地 利 、法 国和德国都依次置身欧洲霸权 地位 。 法国拿破伦 、 俄国沙皇 、德国的稗斯 麦和希特 勒甚至在欧洲建立了短暂的帝国统治 。 但武力占领 欧洲的历史 , 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史表明 , 欧洲 的国家关系结构十分不稳定 , 统合需要内 、 外因素的 共同作用 。 欧洲一体化的外部动力来自美国 , 压力 出自冷战 。 但是从欧洲统一 的长远历史进程看 , 外 因只是促成统一的条件 , 而且也不能维持欧洲的平 衡与稳定 。 经过多种统一模式的尝试 , 特别是以军 事扩张实现统一的模式失败后 , 欧洲一批政治家 “集 体决定 ” 改弦易辙 , 转而用和平的 、 经济的方式实现 欧洲统一 。 这是欧洲和平统一的决定因素 , 它导致 30 该乌托邦思想起源于 论基础是 , 有行动能力的国家要 验教训 , 其理 和平 , 实现共同的外部安全 。 参见 现相互间的 e 】 I】 e r 史 , 头汕召瑰 ,油 面 雷佛 即霸权 模式 、伯瑞在 “政治欧洲尚有可能?”一文中归纳出 防御模式 、 集体安全模式 、 经济一体化 模 四种模式 , 式 。 详见 : 小约瑟夫 奈 著 , 张小明译 : 理 解国际冲突理论与历 史 , 上海人民出版社么刃反年版 , 第8 8 页 。 现代国际关系 2仪脚年第1 1 期 终究不能创造共同的文化和社会基础 , 因而这种统 一归于失败 。 在这种 “ 帝国模式 ” 里 , 国家间的关系 以霸主的独裁和列强之间谋取优势的争战为特征 。 其次是源于均势理论的 “防御模式”。 该模式主 要是在抵御外来人侵 , 如 , 面对土耳其和波希米亚王 朝的扩张时 , 欧洲国家曾试图联合起来 。 但因各国 内部并无长久统一意愿 , 而且外界压力不够 , 所以这 种联合只是应急性的 “枪 口对外 ”的共 同行动 。 在冷 战时期 , 东西方对峙的外部压力对欧洲地区整合有 促进作用 , 但这种 “ 防御动机 ” 对政治统一 的实质意 义是有限的 。 如在 195 4 年一些西欧国家曾经提出 建立防务共同体 , 但因法国在武装德 国的问题上意 见相左未能如愿 , 直到冷战结束 , 欧洲 “ 防御共同体 ” 也未能建立 。 欧洲的历史表明 , 仅靠外部压力而 国家之间没有形成整合的结构性变化 , 不能产生统 一效应 。 1 9世纪欧洲列强混战 , 英法俄德意西等国不断 变换结盟对象 , 以构筑制约对手的均势 。 其间出现 的 “ 集体安全模式 ” 也是欧洲的一种统一尝试 。 这种 模式受多元 主义和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如卢梭和康德 等提出的欧洲永久和平的思想影响 。 多元主义学派 明确反对 “ 霸权论 ” , 主张 通过结盟形成力量平衡来 防止任何国家或集团取得强权 。 “集体安全模式” 不 在盟国内树立 “ 极 ” , 也不再谋求超强优势 , 而是突出 联盟是个 “ 单极模式 ” , 并开始重视法制国家 、 民主 、 人文主义和自由贸易 。 基于这种设想 , “集 体安全模 式 ” 试图在共 同规则框架内建立保障和平的均势 。 自拿破伦失败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 , 通过均势维 持和平的思潮一度在欧洲政治家中风行一时 , 这突 出表现在法英等大国试图联合一些欧洲 国家抑制德 国的扩张上 。 这 种思想具有 典型的现实主义特 征 。 但是 , 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 “ 集体安全模 式 ” 归于失败 。 因为在这种 “ 集体安全模式 ” 中 , 均势 的性质以及国家间关系没有出现质的变化 。 建立在 狭隘民族主义基础上的势力均衡既不能保障和平 , 也不能促成统一 。 其谋求的均衡是脆弱 的 , 一旦敌 对方获得优势 , 均势就被打破 , 和平就难以保障 。 鉴于 “ 集体安全模式 ” 的失败 , 现实主义者在对 崛起的大国应采取遏止政策还是怀柔政策才能维持 均势的问题上争论不休 。 而自由主义者却开辟了另 一条思路 , 他们从 “ 集体安全模式 ” 中吸取了失败教 训 , 发展出了 “经 济一体化模式 ”。 二战后的 “经济一 体化模式 ”的 目标是摈弃战争 , 建立地区 “和平 共同 体 ” , 其重要思想基础是自由主义的相互依存理念 。 欧洲自由主义一体化理念来自于斯密和康德等思想 家 , 他们认为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会强化民族国家 的一致性 。 欧洲自由主义派看到 , 工业化以来 , 战 争严重摧毁欧洲文明与经济繁荣 。 特别两次世界大 战 , 使欧洲在世界政治和经济地位 中的地位明显下 降 。 其沉痛教训是 : 霸权或传统均势的模式不仅实 现不了统一 , 反而导致欧洲国家自伤元气; “集 体失 败 ” 。 为此 , 欧洲一些重要政治家认为 , 如果各国交 出一定的主权 , 并从最为可行的经济联合人手 , 以形 成共 同的经济利益基础 , 睦邻关系将获得最牢固的 基础 。 “经济一 体化模式 ”对欧洲 和平统一有两方面的 重要作用 。 其一 , 经过分步骤的经济整合 , 在国家主 权逐步经由共同市场和共同货币部分上移到欧盟层 次后 , 民族国家逐步学会认识欧洲整体利益与本国 利益的依存关系 , 这种认识虽不能立即上升到对共 同外交 、共 同司法以及共同防务的共识 , 但它为欧洲 的政治认同奠定了必不 可 少 的基础 。 其二 , 经济一 体化促使欧洲国家摈弃传统的统一模式和均势理 念 , 地区政治结构随之发生改变 。 这种转变使欧洲 民族国家的关系与战前相比发生 了质的变化 , 这是 欧洲和平统一的关键 。 二 、 一体化均势理念 “ 经济一体化模式 ” 与欧洲历次统一模式的最大 不同之处在于欧洲均势的内涵发生了变化 。 以往 , 军备领土和资源被作 为国家增强自身实力 、 获取与 详见李世安 、刘丽云 等著 : 欧洲一体化史 , 河北人 民出版 年版 , 第5 8 一 6 7页 。 及娜 斑记臼血 E i 刀 之邵口 l召少奴王如 哪 社 侥泪卿 “诚乙 心 玛丽娅 洲统一思想史 戴维 , 世界 、 卡莱 统一贤哲之梦欧 7 一 8页 。 页 。 影响欧洲 的自由主义有三个分支 , 即经济自由主义 、社会 自 由主义和政治 自由主义 , 其中政治 自由主义关注制度和民主两个方 面 , 因此又被称为新 自由主义 。 小约瑟夫 奈 : 理解 国际冲突理 论与历史 . 第砧 一7 6 页 。 (沁e llte r Rlns cl记 , Gn uld别沈比 S t ;坦t sll以r ules, 凡 .址别 A山三 na ue r : Z e i i l , 网 U s ch e 犬月S 一反丙 句触 刀祀口记 , 0 2 /2印l 3l 现代国际关系 2( X抖年第n 期 他国的均势的关键要素 。 转向经济一体化模式后 , 均势与竟相扩大军备和谋求优势脱钩 , 虽然欧洲国 家仍以各种方式增强国力 , 但目标不再是削弱他国 实力 , 而是在欧洲共同利益和相互依存基础上保持 权力平衡和权力共享 。 欧洲国家的关系结构也由此 出现了融和和趋同的转变 。 欧洲转向经济一体化模式与其对早期资本主义 的改良有内在关系 , 其中重要的一环是欧洲 国家逐 渐放弃了重商主义(M e二a n t l hs m ) 。 重商主义是与国 家谋求实力与优势相辅相成的一种经济理论 。 它植 根于早期资本主义 , 认为国家行为以获取和保 障财 富为目的 , 集结财富是获取权力的绝对手段 , 而权力 又是获取和保障财富的有效手段 。 重商主义鼓励国 家扩大武力夺取领土 , 在世界范围内聚敛更多的资 源 , 并通过扩大出口和限制进口来增加社会财富 。 传统的重商主义对欧洲国家关系结构的影响持续了 几个世纪 。 由于重商主义的贸易扩大是以增强优势 为目标 , 所以它加剧了欧洲国家间的不平衡 , 导致国 家关系持续紧张 。 卡莱欧认为 , “ 重商主义鼓励帝国 主义 , 将它作为对贸易实行广泛的控制和积聚资源 的手段 。 欧洲重商主义国家不仅在内部打仗 , 而且 在世界燃起战火 。 因此重商主义非常契合霸权和均 势理论 , 与自由主义格格不入 ”。 而亚当 斯密则更 为尖锐地指出 ,“ 欧洲历史上的重商主义和帝国主义 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 从1 9世纪起 , 欧洲 自由主义思想开始跳出重商 主义的思维圈子 , 认为国家可通过合作避免安全困 境 , 并通过经济合作 , 确保利益 。 一些 自由派的和 平主义者相信 , 自由贸易与和平之间有 内在因果关 系 , 拆除贸易壁垒是实现永久和平的途径 。 自由 主义的创始人物亚当 斯密和康德指 出了把国家权 力当作左右国家间关系最重要决定因素的弊端 , 认 为市场经济和 民主政治可以促进民族国家 的同一 性 。 这种经济思想和治国理念对欧洲走向 “和 平共 同体 ” 的作用是决定性 的 : 首先 , 它将国家行为从争 夺权力和财富引向共同利益和相互依存 ; 其次 , 它为 和平方式的统一提供了易于接受 、 易见成效的方法 , 对欧洲的政治认 同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 自欧洲 建立煤钢联营起 , 欧洲一体化的每一个具体步骤 , 都 是通过经济整合 向政治一体化释放影响力 , 达到加 32 强民族认同的目的 。 功能主义理论家戴维 米特兰 尼对这种作用做了简明的概括 : 当一些民族国家确 认进行合作并获得成功后 , 这会改变其合作态度 , 并 推动合作向其它领域深人 。 这促使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