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钟南山说真话【壹】九年，让面前这位“最受信任中国人”成为“讲真话”的代名词 2012年3月8日，广州。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应当欣慰，在他和同仁的不断呼吁努力之下，广州这个有着花城美誉的南海滨城，正式开始检测并公布PM2，5检测数据。每一位市民，无论是否专业人士，无论是否享有“涉密”特权，都可以在第一时间了解自己所在城市的PM2，5状况。PM2，5是指大气中直径小于或等于2，5微米的颗粒物，也称为可入肺颗粒物。它的直径还不到人的头发丝粗细的120。用钟南山的话，PM2，5直接“侵肺”，人体的生理结构决定了对PM2，5没有任何过滤。熟悉中国“近年史”的人对钟南山这个名字绝不会陌生：他敢于向权威提出学术争论，最后权威落荒而逃；面对错误疫情报告时，他又首当其冲揭开真相，导致部级官员引咎谢幕201 0年4月29日，在美国读者文摘杂志对中国名人受信任度进行的调查中，他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得票最高。信，源于真实。这句话目下成为稀罕物。钟南山传封底有些辛酸地表白：“钟南山”这三个字，几乎成了讲真话的代名词。说真话的钟南山在兹念兹，广州，是他对PM2，5作战的基地。“2008年开始，百姓反映空气质量越来越差，咽炎咳嗽等呼吸疾病越来越多，而相关数据显示却越来越好，这是极大反差。”院士的真话掷地有声。面对本刊记者，钟院士再次提到一个著名案例：“普通病人超过50岁，肺是黑的，即使病人不抽烟也是黑的，而正常应该是粉红色。大气污染，特别是PM2，5会进入肺泡，被肺泡中的巨噬细胞吞噬，而永远存在肺里面，日积月累肺部就成为了黑色，很多人即使没有发病症状，肺也是这个样子。我看的病人都是这样，没有信口开河。”这位在SARS战役中感动中国的医者，从2003年之后就在关注PM2，5对身体的影响，用钟南山自己的话说：“SARS、禽流感都是急性的，比较容易引起公众的重视。但是PM2，5是慢性杀手，危害也是若干年后出现，通过积累出现的结果，往往不易被人重视，但我们不能等到情况很严重了才重视，那时就晚了。”世界就是这样歌舞升平不太接纳盛世危言，逃避和挑战是同一种态度的阴阳两端。四年从2008年致力于呼吁对PM2，5进行监测和防控算起，如今整整四年。虽然他给相关环保部门写信几乎从未收到答复，但是公众和媒体已经有意识地参与到呼吁的队伍中。正如本章节开头的表述，变化总在水到渠成间，谁说这不算人力所促成的社会进步。【贰】最具时效的“敢言”：环保不能逃避本刊记者见到钟院士的那天，正值，恰逢冷空气袭来，北风漫空。在北方地区，一场风雨远比多数的环保手段有效。对钟南山院士的专访是在晚上9点半开始的，在期间，他除了日常任务，还要准备科技部创新团队的答辩，并经常给人看病会诊，“忙”早已成为形容他生活与工作状态的关键词了。对谈从他今年的提案开始，其实这“也不是专门的提案，是一些提议，包括大气污染，PM2，5，关于公立医院医改的看法，以及政府职能转换，不要搞大政府，还有戒烟控烟的问题。”钟院士说的轻描淡写，但在这些公众关注的话题中，“高调问政”四个字还是溢于言表。北京的采访自然要多说北京，去年秋冬北京连续恶劣的灰霾天气，让PM2，5这个专业词汇在民间爆红，各种口罩热销甚至脱销。“对环保话题不能躲避。”钟院士告诉本刊记者：“美国的JAMA(美国医学会杂志)2006年发表了一项研究成果：在美国204个城镇进行观察，发现PM2.5每立方米增加10微克，心力衰竭的住院率就要增加1128。香港地区2000年到2005年研究发现，每立方米增加10微克，急性呼吸病的住院率增加1，94，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加重率增加3，1。”“传统医学认为，吸烟才是导致肺部疾病的重要因素。”记者问。“问题就在这里肺癌目前直线上升，但是吸烟率这几年没有明显上升，我们下步就是要研究PM2，5的浓度和肺癌的关系。因为农村肺癌得病率远远比城市少，农村空气污染也比城市小，这是直观观察。”2011年，北方地区空气质量逼近临界，群众不满意，多位名人自发的行动更把相关管理机构推上风口浪尖他们(比如潘石屹)用个人微博频频转发美国大使馆监测的PM2，5数据，极端气象条件下，污染甚至达到峰值，甚至可用“爆表”形容。但固于设备和地段，这样的数据确实存在不少争议性。采访中，钟南山特意谈到了这件事：“衡量大气PM2，5不是用一时一事一地的数据，而是均匀分布的地区，美国大使馆公布的数值可能是局部。”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钟南山继续敢言本色：“但我相信北京肯定较高。去年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对1081个城市PMl0平均值进行排名，在中国PM10年平均值最低的城市为海口(第814位)、最高的为兰州(第1058位)，北京位列1035位。空气污染情况日趋严重。”讲真话会让你感到孤独么这是某位媒体同行向钟南山抛出的“终级”问题。“不会孤独。讲真话到哪儿还是有很多人支持。”钟南山给了他“终极”的回答。【叁】社会压力“倒逼”政策?-记者面前的钟南山干练、瘦削。头乌发，走路轻快，你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76岁的“老人”。据说曾经有人拿他的身材和施瓦辛格比较，虽然夸张，但对于年逾古稀的人来说，保持这样健康的体魄也是着实不易。难得的是他还有一颗优良且坚强的心脏，被外界简称为“良心”。对这个话题，钟南山早有自解我既没有到“良心”的高度，也对“炮手”这样的说法很反感。我只能说代表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钟南山的价值基于他的“良医”身份，又不仅仅是一个医生，特别在SARS之后，公众对他的信任超越了学术范围，他打破了传统意义上某一领域的学术专家形象。他以优秀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为基石，用高度的社会责任感走在承担高度社会责任的前沿，他直言敢谏，他的声音具有重要的公共意义。所谓良医，既同此理。“奥运前，很多国外呼吸专家，多次希望我能提供一些数据，因为他们要为运动员比赛做一些准备，由于相关部门从来不答复我，后来我只能通过间接资料，告诉他们中国做了多少努力改善环境来迎接奥运会。”谈到四年前的往事，钟南山不无遗憾：“运动员特别是游泳、长跑、马拉松、自行车等是极限运动，他们平均患哮喘、过敏性鼻炎的比例在10以上，所以他们非常在意气候的影响。某著名马拉松运动员就因为北京空气问题，担心可能会引致其哮喘病发，没有参加北京奥运会马拉松赛事。”在今年的上，温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到了PM2，5的问题，记者问：“您的呼吁终于有了结果。”钟南山院士马上纠正：“不是我的呼吁，我只是极力 呼吁者中的一个，我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而奥运会和亚运会也是两个重要的推动事件。”记者不解：面对公众质疑，相关机构的解释总是l曼上半拍，甚至难以自圆其说，在灰霾的天气中，如何切实防护?比如您提到了PM2，5和肺癌的关系，很多人会选择戴有防毒作用的口罩。钟南山说：“个人戴口罩真是很被动了，应该防控的是整个环境，政府一定要有措施，燃料使用限制，生产节能减排、汽车尾气监测、汽车轮胎要过关，如果轮胎不过关，摩擦也会产生细尘，还有退耕还林等，要做的很多。”钟南山院士继而有些无奈地调侃：“社会压力促使有关机构重视，这就是当下的一个时髦词汇倒逼吧?”他很认真地引用了温家宝总理的一句话：“不能用牺牲生态环境和人民的健康来换取GDP的增长。”他说，“一定要走可持续发展之路，要以人为本，这是子孙万代的事情”。【肆】他正在跟“不那么给力”的控烟政策PKPM2.5关注的多了，不代表其他热点议题就被钟南山忽略。比如“禁烟”话题，钟南山就跟记者“抱怨”了很多。有些话可能不太“好听”，当然，都说好听的，出了事会更“难听”。他直言：“禁烟问题，有关机构有两面性。我国于2003年加入了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烟草控制框架公约，但是，相关机构又管卖烟又管控烟，这怎么可能?这是完全对立的事情。”据钟南山介绍，烟草控制框架公约早有规定：在烟草外部包装和标签上必须有说明烟草使用有害后果的健康警语，并可包括其他适宜信息。这些警语应是“大而明确、醒目和清晰，宜占据主要可见部分的50或以上，但不应少于30，可采取包括图片或象形图的形式，这是全面和综合烟草控制的关键部分。”中国人做得怎么样?我们的烟盒几乎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设计，各种美好画面风景插图，曼妙之下掩盖着软性毒品的真实内涵，再施展掩耳盗铃的手段，用近乎“白色”的字体在白色的背景上小巧地标注：吸烟有害健康。“但是我们做得都不够。烟民越来越多。”钟院士掷地有声：“有关部门高调控烟，成效却始终不明显，烟草之害还在四处肆虐。控烟迟迟未见成效，背后有着复杂的原因，牵扯着各方复杂的利益博弈，雷声大，雨点小，也是不争的事实。”针对去年某烟草公司专家当选了院士，钟南山告诉记者：“我们对烟草院士的当选有极大的争议，有些人已经给国务院写信了，降焦减害，还成为院士，这太荒谬了。降焦是做出来了，但重要的是，焦油降了，危害并没有减少，所有的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企业用降焦的噱头作宣传，卖的还更好了!”“相信您得罪过不少人，中国是个讲究人情世故的社会，您似乎应该接受某种模式下的生存法则。”戒烟、控烟PK香烟生产，钟南山面对的是一个早已给出答案的迷局。“*时，我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权威的后代，所以我已经经过了一些磨炼；再有，我不担任行政职务，我无所求。我就想专心做好学术方面的事情。”其实，行医做人皆同此理，无欲则刚。欲，不专指世俗欲望，也是“为了心安理得而逃避”。“极力呼吁戒烟与控烟，这是我目前的主要目标，毕竟，它也是绿色环境保护的应有之意。”钟南山对记者说。【伍】“退休时，也就是我见马克思的时候”为了联络采访钟院士，本刊做了诸多努力，这位67岁奋战在非典第一线的“中老年”，如今七十有六，依旧坚持着门诊、查房、会诊工作，并笑言自己：“完全第一线。”从世俗的角度看，钟南山早已功成名就，也注定是新中国卫生史上浓墨重彩的人物，但当记者问到，会考虑退休的问题吗?他说：“没太想过，到我退休时估计也就是要去见马克思的时候了，除非有老年痴呆，否则我会一直坚持。”他的忙异乎寻常。钟南山每周都有门诊。曾经，他的号一直排到两年之后，他急了：“等两年，病人要么好了要么死了。”后来改了方法，有人提前筛选，虽然一下午只看十个，但都是非常疑难的患者，所以每次门诊对他来说都是考试和挑战，每个病人都要花很多时间，有些病例甚至是他之前没有见过的。“这是个享受与挑战并存的过程。”钟南山的同事曾经这样评价他：“谁都有个家，钟院士心中有个大家。”当记者把这句话说给钟院士听时，他直言：“没有那么高的意义，我觉得还是医生的责任，从专业的角度出发而已。就像2003年也只是撞在枪口上了，要是突发性的是心脏疾病，我想全中国的心脏科医生都会顶上的。”从照片上看，钟南山的容貌更像父亲钟世藩。他说，他从不认为某一个特定的人是他追求的榜样，但如果有这个人，一定就是他的父亲。对钟南山来说，坚持真相，坚持事实，最初是父亲所教导他的。钟世藩先生是著名儿科专家，老人家曾经对钟南山殷殷嘱托：“人一辈子要做点有用的事情，在社会上留下点什么。”钟南山的中学语文老师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语录：人不应单纯生活在现实中，还应生活在理想中。人如果没有理想，会将身边的事情看得很大，耿耿于怀；但如果有理想，身边即使有不愉快的事，与自己的抱负相比也会变得很小。“现在还有想要实现的理想吗?”记者问钟南山，钟南山轻描淡写道：“做好医生，如果能有十年，比较单纯的查房、会诊做科研，比较少的行政社会事务，我就开心了。”轻描淡写，一笔十年。届时钟南山86岁。再过十年，中国会出现更多的钟南山么?或许，再过十年，每个人都应该成为钟南山，因为恪守做人的尊严与本分。【尾声】钟南山印象首都大酒店看上去并不算“簇新”一类，里里外外都如此，毕竟已经营业23年。每年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