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吳趼人新石頭記中的思想意涵及寫作手法陳進德老師壹、前言中國小說發展到了晚清，達到空前繁榮的局面，文人紛紛以小說做為暴露社會現實、攻訐時政的工具。在為數眾多的晚清譴責小說家中，吳趼人(18661910)無疑是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小說家之一。他一生創作了十餘部長篇小說，取材遍及社會、愛情及歷史三大方面。吳研人更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躋身於四大小說家之列，在他的作品當中， 新石頭記相當能展現他的政治理念、社會批判、經濟觀點和文化思想，因此，就瞭解吳趼人的內在世界而言，這是極重要的根據 1。不僅於此，這部書還提供了讀者對時代的認識、瞭解。就小說敘事模式轉變的意義上言， 新石頭記以大段的議論衝擊古典小說重視情節的傳統，使敘事結構發生變化 2;又以一人一事貫穿到底的方式，加上遊記錄見聞的方法，完成了第三人稱限制敘事的技巧 3，因此站在小說發展史的立場來看，也有不可忽視的傳承和創新意義。貳、作者介紹吳沃堯，又名寶震，字小允，又字繭人、後又易名為趼人，號曰我佛山人 4。早年家貧，但岸然無寒酸卑瑣之氣。十七歲時，父親病死於浙江寧波任所。此後，肩挑一家生計，赴上海謀生。初投靠同鄉開辦之裕昌茶莊姆，後傭書於江南製造局，時江南製造局為李鴻章主辦，正乃晚清官場之縮影，吳氏於此開闊其眼界，為日後小說創作奠定了基礎。 5一八九七年，趼人三十二歲，開始他的辦報生涯。一九 0 二年梁啟超發表小說界革命宣言，創辦新小說 ，文學界掀起小說救國運動。吳氏一向關懷國家局勢，對大局朝政諸多不滿，故深然梁氏之小說主張，三十八歲，開始創作長篇小說，先後寄往新小說開始連載，刊登的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現1 見袁健、鄭榮編晚清小說研究概說 （天津 天津教育出版社 1989 年） ，頁 173。2 見陳平原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 （台北 久大文化出版社 1990 年） ，頁 120。3 見陳平原前引書，頁 76。4 見魏紹昌吳趼人研究資料 （上海 古籍出版社 1980 年）頁 3。5 見袁健前引篇，頁 2。2狀 ， 痛史 ， 電術奇談 。皆抨擊官場、社會之作，三十九歲，又發表了瞎騙奇聞 ， 九命奇冤兩部小說。 6一九五年， 新石頭記刊於南方報 。一九六年， 月月小說創刊，他擔任主編，發表了兩篇關於小說理論的重要文字:兩晉演義序和月月小說序，又撰寫了好幾部小說，長篇小說如糊塗世界 、 兩晉演義 、 恨海 ，短篇小說如預備立憲 、 黑籍冤魂等。一九七年，又陸續發表了上海游縿錄 剖心記 、 劫餘灰 、 發財秘訣 、 雲南野乘 ，另外還有短篇小說人鏡學社鬼哭傳等。冬，與向鄉君子組織廣志小學校，並主持其事，親擬學程，研究教育之道。一九九年，發表最近祉會齷齪史於中外日報 。一九一 0 年，趼人四十五歲， 情變刊於輿論時事報 ，僅刊八回，研人即於九月以喘疾卒。卒後遺一女錚錚，方六歲，家無餘財，杜純治其喪。十月，親朋故舊於廣志學堂集會追悼，與弔者數百，周桂笙、任堇為誄，李葭榮為之傳。 7吳趼人所作諸小說，都以改良社會，提倡道德為意圖，正如他自己所說：年來更從事小說，蓋改良社會之心，無一息敢自已焉！ 8也因為如此，使文學的載道功能太強，而削弱了文學性和藝術性，這也是一般人對晚清小說的詬病之處。但處於新舊小說的交界時代，吳趼人所表現出文人以文學讓全國同胞振奮起的情操和精神，還是令人敬佩和感動的。參、 新石頭記中的思想意涵滿清政府的腐敗加上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侵略，導致政治上的大危機;隨之而來的社會變遷，使得社會內外結構改變，風氣丕變;西方文化器物輸入，新舊思潮交替衝擊,文化上的矛盾齟齬在所難免;這一切，都使這個古老的帝國搖搖欲墜。在這危急存亡之秋，有識之士莫不亟思補天(意指成就一番經世濟民的事業，如同石頭補天一樣，真正造福蒼生)。吳趼人就是其中一位。新石頭記中，前半部是作者透過寶玉對晚清社會的觀察和批評，提出他對國家現況的意見，後半部寶玉遊歷文明境界 ，境內的種種建設、制度與6 關於吳趼人著作的刊行年代，本文是依據魏紹昌吳趼人研究資料排定的。7 見魏紹昌吳趼人研究資料8 見吳趼人兩晉演義序，轉引自陳平原、夏曉虹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1989 年） ，頁 1723發明，等於是吳趼人對未來中國所畫下的藍圖，代表他經世緯國的主張與理想，這兩部份，恰為一正一反，一個從針砭時弊出發，一個以締造新局著眼，以互補方式勾勒出吳趼人的政治、社會觀 9。本篇將就新石頭記中吳趼人不同於時人的三點思想意涵來探討。一、 文明專制的政治主張吳趼人的政治觀點，在其他作品裡，往往只有零星的言論，難得的是在新石頭記中，吳研人的政治主張展現了全面性的架構。是書第二十六回，老少年解說文明境界的政治體制，其實即吳研人的政治主張:老少年道：世界上行的三個政體，是專制、立憲、共和。此刻紛紛爭論，有主張立憲的，有主張共和的，那專制是沒有人贊成的了，敝境卻偏是用了專制政體。 所以野蠻專制，有百害沒有一利，文明專制，有百利沒有一害。 由這一段議論，可以看出吳趼人心目中最理想的政治體制是文明專制 ，其次是立憲 、最差的就是野蠻專制 。野蠻專制是指政府高高在上將臣民視為其一家之產業,罔顧人民的利益，只為騁其一家之私利。反觀中國三代以後，君權日益尊，民權日益衰 10，昏君誤國，而愚民不知有國 ，面對列強環伺，生存競爭激烈的世界局勢，知識份子不得不疾呼，專制政體是國家積弱的總根源，若不趕緊行民主政治，便只有亡國一途。在改制主張中，聲浪最大的，就是要求清廷行君主立憲。吳趼人亦是立憲運動的擁護者之一， 新石頭記第四十回裡，寶玉拜謁文明境界皇帝東方文明後，做了一夢，夢見日俄戰爭後，有人上條陳給朝廷，說日本並沒有以小敵大的本領，只是立憲勝專制罷了。朝廷感悟，決定立憲，還派大臣出洋考查憲政，回來後斟酌損益，便行了憲政。行憲後成效卓著，不出幾時，中國就全而改觀了。由此可見吳趼人對立憲的期望有多麼大!吳趼人既不同於時人以立憲為最佳妙之政體，而申說其弊,故提出其心目中最理想的體制文明專制 ，而要行文明專制，先決條件就是要德9 見黃錦珠一部創新的擬舊小說-論吳沃堯新石頭記 ，收於台北師院學報第七期，1994 年，頁 271。10 見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後序，收於飲冰室文集一，頁 1284育普及 。德育主要是指孔子傳世的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道德教育。文明專制的思想架構，可能來自於吳趼人對傅統文化倫理的深厚感情。除此之外，吳研人可能還受到梁啟超的影響。 新石頭記中有一段話：（寶玉）在書堆裡撿出一部全份的時務報 ，還有許多知新報 ，翻開來看，覺得十分合意。 卻是第一、第二、第三的三冊 清議報 。便拿過來看，覺得精華又較時務報勝些，心中愈加歡喜。 （第七回）時務報 、 知新報 、 清議報梁啓超都在其中對民族和民權思想強力鼓吹 11。吳趼人寫寶玉對這些報紙的言論會心贊同，其實是他自己思想的表露。梁啟超於光緒三十二年(一九八六)提出開明專制一文 12。吳趼人或許受梁氏啟發，發明文明專制和野蠻專制之義。其次，對於晚清的變法維新，吳趼人是非常支持的新石頭記第十八回，他藉寶玉之口道:以時勢而論，這維新也是不可再緩的了。吳趼人贊成維新，但並不認為維新就應該亦步亦趨的跟著西方走。對於盲目的崇洋，片面的追求時尚，片面的行為模仿，都是他所痛恨的。縱觀新石頭記全書，吳研人的維新變法思想，似乎是遊走於張之洞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以及梁啟超超為激烈的變法之間,但事實上張、梁二氏的維新思想是大相逕庭。試看新石頭記中，前半部的晚清社會，文明不如西方，吳趼人就常藉寶玉之口表示應向他們學習，而後半部文明境界中，西方不如中國了，馬上將西方的東西全丟棄得乾淨，反過來大罵其野蠻。這樣的心理，只怕是晚清知識份子的心中普遍存在的。二、傳統思想的熱愛吳趼人是一個非常熱愛傳統的人， 新石頭記後半部的文明境界 ，就是中國傳統建立起來的。孔子思想，博大精深，吳研人;特別強調的，是有關道德的部份，即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德目。在晚清道德淪喪，一片新道德的聲音中，吳趼人特別指出，傳統的道德教育只要切實而普及的實行，就是最理想的社會，政治也必定清明。整個國家政治、社會的架構就此建立，可見吳11 張玉法中國現代政治史論 ， （台北 東華書局 1988 年 ） ，頁 4142。12 參見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 ， （台北 聯經出版社 1992 年） ，頁 798799。5趼人對傳統的信任和依戀。身處晚清西方強烈衝擊的社會裡，吳趼人算是思想很開通的。如上節所述，並不偏執於守舊或西化，而是捨短取長，但儘管如此，背著過重傳統民族文化包袱的士大夫，在取捨的過程中，不免顯得徬徨矛盾， 新石頭記前半部的晚清社會裡，西方較中國文明，吳趼人揚中抑西的言論較少，只批評過洋房、洋花園、洋酒以及一些精緻物品。但在後半部裡，西方國家較文明境界野蠻，吳趼人就毫不留情的大肆批評西方，而對文明境界裡的傳統高聲頌揚。在文明境界裡，書桌上是文房四寶(二十二回)，地名用禮樂文章 、 仁羲禮智 、 友慈恭信 、 忠孝廉節標目睹(二十二回); 莊子裡的鵬(二十七回)， 水經裡的海鰍(二十九回)， 山海經裡的鯈魚(三十回)，這些中國神話裡的動物都出現了。綜上所述，吳趼人理想和希望的寄托-文明境界，政治清明、科學昌盛，民康物阜，路不拾遺，這樣完美的國家組織，社會風俗，全部來自於中國文化的陶養。可見得吳趼人對傳統文化倫理九死其猶末悔的感情了！我們從另一點來看，吳趼人只是把傳統思想的優點誇美了，而缺點卻沒有提出來檢討改進，這是不客觀的，並且對社會國家也沒有幫助。三、先進科學的崇拜清代之科學大都自西方引進。西方科學發達首先表現在船堅砲利上，而船堅砲利又逞勝於對中國的侵略。因此當時中國人都對科學產生一種敬畏崇拜的態度，認為科學萬能，有科學即有一切。吳趼人對科學的崇拜，表現在新石頭記的文明境界裡。他運用了大量的科幻想像，來描述科學發達之狀，令人嘆為觀止。醫學方而有驗骨鏡 、驗臟腑鏡等各種儀器，只需往鏡前一站，即可透視到骨骼，身體各器官等的位貫和運作情形，哪裡出了問題，一看便知。科學方面有人造氣候(四季、晴雨皆可控制)、飛車(類似飛機)、隧車(類似地鐵)、海底戰船(類似潛水艇)，各種神奇槍砲等，無奇不有 13。科學雖然是使國家臻於文明的必備要件，但絕非唯一要素，吳趼人對此十分明白，故文明境界中同樣重視政治、教育，但他對科學仍不由自主的有過度13 見黃錦珠前引篇，頁 274275。6膜拜的傾向。第二十二回裡：老少年道：凡境外初來之人，皆由我招接到這裡，陪到驗性質房，醫生在隔房用測驗性質鏡驗過。倘是性質文明的，便招留在此，若驗得性質帶點野蠻，便要送他到改良性質所去，等醫生把他性質改良，了再行招待。另外， 製造聰明散亦是一例。這東西是這樣的：研究得了腦筋的原質，就把這原質合起來，研了細末，加入藥料與輕清之氣，當聞鼻煙般去聞。鼻竅通腦，這藥通到腦上，借著腦中的熱氣，更成了腦筋，添補在上面，自然思想就富足了。 （三十四回）果其然，教育、學習是否也就不需要了呢?吳趼人似乎意識到這一點，因此又藉大醫學家東方德之口說:我這個製造聰明散，是當鼻煙聞了，可以滋長腦筋，腦筋多了，自然思想富足。其功用不過是助人思想，總要先有了思想的人，用了方能見功。全無思想之人，雖用了，也不見效。 （三十九回） 因此，製造聰明散不過是輔助性質，教育與學習仍是必要的。不過，腦筋可以助長，也說明了吳趼人的想像力極豐富，在敵強我弱的局勢裡，想耍振興科學，使國家富強，豈只是吳研人一己的當熱切期望?以上所論，是吳趼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