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语文 2 0 1 7年第 2期( 总第 3 7 7期 ) 西周金文第一人称代词 “ 余“ “ 朕” 和“ 我” 的区别与混用 朱其智 朱学斌 提要本文穷尽收集和统计西周金文第一人称代词“ 余” “ 朕” 和“ 我” 的相关文例 ， 并对它们 进行了搭配 组合的语法分析而得出结论 ： “ 余” 和“ 朕” 是下对上的自称 ， 而“ 我” 是上对下的 自称这就是它们的区别。不过， 在主宾语位置 ， “ 余” 和“ 我” 的混用已经到了相当大的程 度， 而在定语位置 ， “ 朕” 和“ 我” 仅出现开始混用的苗头。 关键词 西周金文第一人称代词 区别混用 西周时代的金文， 是诸子百家古典汉语之前的语言， 有其 自身的特点。第一人称代词有 “ 余” “ 朕” 和“ 我” 三个。“ 余” 是主宾格代词， “ 朕” 是领格代词。“ 我” 则是通格代词， 既可以 用于主语宾语， 又可以用于定语。陈梦家( 1 9 8 8 ： 9 6 ) 注意到西周金文“ 领格的 朕 我 并用， 主宾格的 余“我 并用” ， 那么在主宾语位置并用的“ 余” 与“ 我” 、 在定语位置并用的“ 朕” 与 “ 我” 到底有何异同呢?本文根据 殷周金文集成 ， 穷尽收集西周金文第一人称代词相关用 例 ， 分析西周金文第一人称代词在语用上的区别和混用情况。 1 “ 余” 和“ 我” 的区别与混用 西周金文中， 第一人称代词“ 我” 和“ 余” 都可以做主语和宾语 ， 那么它们有什么区别呢? 1 1“ 余小子” 西周金文“ 余” 和“ 小子” 组合共有 8 例如下： ( 1 )余小子肇( 肇) 帅井( 型) 朕皇且( 祖) 考懿德， 用保奠。( 0 0 0 8 2罩伯吴生锺) ( 括号中数字为 殷周金 文集成 编码， 下同) ( 2 )吊( 叔) 向父禹日： 余小子司朕皇考 ， 肇( 肇) 帅井( 型) 先文且( 祖) ， ( 0 4 2 4 2叔向父禹段) ( 3 )寅余小子肇( 肇) 盈( 淑) 先王德 ， ( 0 2 8 3 0师氨鼎) ( 4 )扁摩， 超余小子， 圉湛于鳝( ) ， 永 ( 巩) 先王。( 0 2 8 4 1毛公鼎) ( 5 )绑( 衢) 女( 汝) 饭屯血 p 周邦 ， 妥立余小子。 飙乃事， ( 0 4 3 4 2 自 訇彀) ( 6 )败( 曼) 天疾畏( 威) ， 司余小子弗彼， 邦菩( 将) 害( 曷) 吉， ( 0 2 8 4 1 毛公鼎) ( 7 )隹( 唯) 皇上帝百神 ， 保余小子， 朕猷又( 有) 成亡兢， ( 0 0 2 6 0献艟) 根据例( 1 ) 一 ( 7 ) ， 我们可以看出“ 小子” 就是做器者面对 自己先祖先考、 先王之灵的 自称 ， 甚至是面对皇天上帝的自称。西周金文中没有“ 我” 与“ 小子” 搭配的文例， 只有“ 余” 和“ 小 本文得到国家社科基金项 目“ 西周金文考证歧见汇释与相关语法研究” ( 1 4 B Y Y 1 0 8 ) 的资助， 特此说 明； 感谢 中国语文 审稿专家的宝贵意见。 2 0 1 7年第 2期 1 7 1 子” 的同位组合 ， 那么这就揭示 出“ 余 ” 作为第一人称代词指代晚辈 继承者 ， 是下对上 的 自称 。 再看例 ( 8 ) ： ( 8 )王日： 有余隹( 唯) 小子， 余亡康蛊夜， 至雕先王， 用配皇天 ， ( 0 4 3 1 7献彀) 例 ( 8 ) 与例 ( 1 ) 一 ( 7 ) 语法结构不 同， “ 余唯小子” 是判断句 ， “ 唯” 是系词， 句首“ 有” 为发 语辞。 西周金文更有 1 例“ 余” 和“ 顺孙” 的搭配 ： ( 9 )先王其殿才( 在) 上， 集=( 囊集) 鼓=( 鼓鼓) ， 降余多福， 福余顺豫， ( 0 0 2 6 0麸锺) “ 余顺孙” 与“ 余小子” 同构， 均为同位结构。“ 余顺孙” 强调的是面对祖先 先王晚两辈 ( 或以上) 自 称。张亚初( 2 0 1 4 ： 4 6 ) 认为“ 福余顺孙即赐福于我的孝顺的子孙” ， 当是不明“ 余” 为主宾格而非领格代词， “ 余” 和“ 顺孙” 之间是同位结构， 而不是偏正结构。“ 福余顺孙” 当为 “ 赐福于我( 这个 ) 孝顺 的孙儿” 。 1 2“ 昔 才先王既令 命， 今余黼( 寮) ” 句法 王国维( 1 9 5 9 ： 1 3 4 ) 认为“ 古天子诸侯之命群臣也， 必于庙中” ， 册命礼仪都是在宗庙举行 的。“ 昔 才先王令 命， 今余黼( 寮) ” 是周王继先王之后再次册命群臣的典型句 法， 在这样的句法中， “ 才” 为“ 昔” 义， “ 昔” 与“ 今” 相对， 面对先王之灵 ， 时王 自 称“ 余” 。“ 余” 在这里同样是下对上的 自称 。例如下 ： ( 1 0 )王 日： 善， 昔先王既令女( 汝) 左疋( 胥) 桑侯， 今余唯肇瞬先王令， ( 0 2 8 2 0善鼎) ( 1 1 )王若日： 师损 ， 才先王既令女乍( 作) 嗣( 司) 土， 官嗣( 司) 游圈， 今余隹( 唯) 肇( 肇 ) 黼乃令， ( 043 1 2 师额彀) ( 1 2 )王乎( 呼) 内史吴册令师癀日： 先王既令女， 今余唯黼先王令， ( 042 8 3 042 8 4 断瘕骰盖) ( 1 3 )王乎( 呼) 内史册命鄹， 王日： 鄹， 昔先王既命女( 汝) 乍( 作 ) 邑， 五邑祝， 今余隹 ( 唯) 船寮乃命， ( 042 9 6 042 9 7 鄹骰盖) ( 1 4 )王日： 师茇 ， 才先王小早( 教) 女=( 汝， 汝) 敏可使， 既令女( 汝) 更乃且( 祖) 考嗣( 司) ， 今余唯黼豪 乃令， ( 043 2 4 0 4 3 2 5师笈骰) ( 1 5 )王若日： 蔡， 昔先王既令女( 汝) 乍( 作) 宰 ， 嗣( 司) 王家， 今余隹( 唯) 髓紊乃令 ， ( 043 4 0 蔡彀) ( 1 6 )王若日： 牧， 昔先王既令女乍( 作) 嗣( 司) 土， 今余唯或宦改， 令女辟百寮有同吏， 今余隹( 唯) 黼寮乃命， ( 043 4 3 牧骰) ( 1 7 )王日： 父厝， 今余唯黼先王命， ( 0 2 8 4 1 毛公鼎) ( 1 8 )今余隹( 唯) 黼京乃令 ， ( 043 4 2师訇彀) 例( 1 7 ) 和( 1 8 ) 皆无先行句“ 昔 才先王令 命” ， 但是都在上文提及先王的功绩。 “ 昔 才先王令 命， 今余黼( 寮) ” 句法中， “ 黼( 寮) ” 是该句法的典型动词。“ 赭” 字 ， 裘锡圭( 2 0 1 2 ： 5 4 6 0 ) 释为“ 申” ， 义为 “ 重申”； “ 寮” 字 ， 杨树达 ( 1 9 9 7 ： 7 3 ) 读为“ 庚” ， 续也 。 “ 黼寮” 一词的含义 ， 突显出时王作为继承者的身份。 ( 1 9 )王若日： 克， 昔余既令女( 汝) 出内( 衲) 朕令， 今余隹黼豪乃令， ( 0 2 8 3 6大克鼎) ( 2 0 )王日： 克， 余隹( 唯) 圣乃先且( 祖) 考克栽臣先王， 昔余既令女 ， 今余隹船票乃令， ( 0 4 4 6 7 0 4 4 6 8师 赵诚( 1 9 9 8 ： 4 3 3 ) 虽然认为“ 余隹小子” 之“ 隹” 是连词， 表示“ 虽然” “ 尽管” “ 即使” 之义， 但是他认为 此句的意思是： “ 余” 是“ 小子” ， 这跟笔者一致。 本文中“ 句法” 一词是传统语文学意义上的术语 ， 下文同。 册命地点， 有称“ 庙”， 即宗庙。有称“ 大室” 者， 即宗庙之大室。有称“ 宫” 者 ， “ 宫” 亦即宗庙， 参看唐 兰 西周铜器断代中的“ 康宫” 问题， 唐兰先生金文论集， 紫禁城出版社 1 9 9 5年， 1 1 5 - 1 6 7页。 1 7 2 中国语文 克盈 师克盈盖 ) ( 2 1 )王乎( 呼) 内史尹册令师免， 余既令女疋师 父， 嗣( 司) 左右走属 ， 今余隹( 唯) 黼寮乃令 ， ( 0 4 3 1 8 043 1 9三年师允段) 例 ( 1 9 ) 一 ( 2 1 ) 是变例 ， 先行句 的主语不是先王 ， 而是时王 自己， 是时王先后两次册命 。在 例( 1 0 ) 一 ( 2 1 ) 1 2 个例句中， 动词“ 蹄( 亲) ” 的主语都选择了“ 余” ， 而无 l 例选择与“ 我” 搭配， 这充分证明了在宗庙这样 的册命场合 ， “ 余” 是 时王以晚辈 继承者身份 面对先王之灵时的下 对上的 自称 。 例( 1 9 ) 一 ( 2 1 ) ， 不仅“ 黼寮” 的主语选择了“ 余” ， 而且先行句中动词的“ 令” 也用“ 余” 自 称。这样的用例还有 ： ( 2 2 )王若 日： 訇， 不( 丕) 颢文武受令 ， 刖乃且( 祖) 奠周邦， 今余令女( 汝) 啻官： ( 043 2 1 訇骰) ( 2 3 )今余隹( 唯) 令女( 汝) 盂暨( 召) 芟( 柴) 芍( 敬) 雒德至( 徭) 。( 0 2 8 3 7大盂鼎) ( 2 4 )白( 伯) 父若日： 师甓 lI ， 乃且( 祖) 考又彝于我家， 女有隹( 唯) 小子， 余令女死 ( 尸) 我家， ( 043 1 1 师 默彀) 在册命句式中， 只有 1 例例外“ 我” 做“ 令” 的主语。 ( 2 5 )通令日： 今我唯令女二人 ， 亢聚矢， 爽左右于乃寮己乃友事。( 0 6 0 1 6矢令方尊) ( 0 9 9 0 1 矢令方彝) “ 0 6 0 1 6 ” 和“ 0 9 9 0 1 ” 可以看作是 同一篇铭文 ， 铸在不 同的器上 。 追溯甲骨文， 动词“ 令” 也是压倒性地选择第一人称代词“ 余” 做主语， 甲骨文合集 共有 1 O 例“ 余令” ， 而仅有 1 例是“ 我令” ， 也应该是例外。这说明“ 余” 和“ 我” 的这种区别在甲骨 文中也是存在 的。 1 3“ 我一人” 和“ 余一人” 西周金文共有 3例“ 我一人” ： ( 2 6 )女( 汝) 母( 毋) 敢妄( 荒) 密( 事) ， 虔夙夕 ， 亩( 惠) 我一人， 雕我邦小大猷， ( 0 2 8 4 1 毛公鼎) ( 2 7 )王日： 盂 ， 遁置( 召) 爽死嗣( 司) 戎 ， 敏辣詈 0 ， 夙夕留( 召) 我一人鲞( 悉) 四方， ( 0 2 8 3 7 大盂鼎) ( 2 8 )王日： 塑， 敬明乃心， 用辟( 弼) 我一人 ， 善效( 教) 乃友内( 衲) 辟， 勿使蔬( 暴) 虐徒狱 ， 爰 ( 援) 窨虐 叉 行道 ； ( 0 4 4 6 9壁盈 ) 西周金文“ 余一人” 有 4例 ： ( 2 9 )死( 尸) 母( 毋) 童( 勤) 余一人在立( 位) ， ( 0 2 8 4 1 毛公鼎) ( 3 0 )逼乍( 作) 余一人局。( 0 4 4 6 9壁盈) ( 3 1 )瞵明耠辟前王事余一人。( 0 2 8 3 0师氰鼎) ( 3 2 )余隹( 唯) 即朕小犟， 女( 汝) 勿僦余乃辟一人， ( 0 2 8 3 7大盂鼎) 例( 3 2 ) “ 余乃辟一人” 是三项同位， “ 乃辟” 之“ 辟” ， 义为“ 君王” ， 显示出“ 一人” 的含义即 后世的所谓“ 孤家寡人”， 是统治者的自称。然而“ 一人” 即可以与“ 我” 搭配 ， 又可以与“ 余” 搭 配， 可以看出“ 我” 和“ 余 ” 已经混用了。 以下为“ 余令” 文例 ： 王， 余令2 0 3 1 2 ( 甲骨文合集 ； 丙 申 卜 ， 余令绑 园。2 0 3 1 3 ( 甲骨文合 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