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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异记中的幽冥情缘_文化研究论文 【内容提要】广异记为唐前期大型志怪传奇集,本文专就其中所载人鬼情缘故事与六朝同类故事比较,论证广异记虽上承六朝志怪模式,而叙述转趋曲折,人物形象细致,各方面技法都有进步,尤其在利用宗教元素上已脱离辅教动机,提升了小说创作意识的水平,展示唐人情致,开发小说的新时代趣味,即谓以志怪之体而用传奇之法,是一部初唐小说由志怪演进为传奇的代表作品。 【关键词】 广异记 人鬼恋 冥婚 唐志怪 传奇 一 古小说中的幽冥情缘自六朝至唐代,志怪传奇中涉及人与异类恋爱通婚的故事颇多,其中人鬼情缘当算是最重要的一环,且特具本土民俗色彩,先以相对稳定的形象与情调呈现于志怪传奇,其后反复再现于宋人说话、明清小说及近代创作。人鬼恋事,可以说是我国小说历久不衰的创作资源。近代最早注意唐人小说中人鬼情缘的,是三十年代霍世休的唐代传奇文与印度故事,文中特别说到广异记,以为“在这方面戴氏(孚)所作甚多,算是最努力的一员”。广异记作者戴孚,生卒不详,与为是书撰序的顾况,于至德同登一科,程毅中据此推断其卒年五十七,当不晚于794年。广异记所记多为开元天宝间事,书成于贞元五至九年间,值唐传奇 发展 初兴阶段之末期,刚踏入全盛阶段最初年。初唐小说发展至此,已在六朝志怪的基础上,综合史传、辞赋、诗歌、说话等多样文体风格,积累大量创作经验,开始出现新意念、新面貌的传奇文。作为唐代早期小说集,广异记介乎志怪传奇之间,标志小说由志怪演为传奇的过渡发展。它篇幅最宏富,稍前有武周时牛肃的纪闻十卷,差不多同时成书而面世稍早的,有张荐744804年的灵怪集二卷,若以量计,都为逊色。顾况序云:“原书二十卷,用纸千张,十余万言。”今太平广记征引广异记条目特多,凡313条,其数仅次于酉阳杂俎,其中304条当出原书,其余只有少数属于误录。单是太平广记所引,篇幅已近十余万之数,大致保留了原书基本面貌,读之可知初唐小说由志怪而传奇的转变轨迹。广异记内容包罗极博,广载天地奇异,故以此名。顾况序云:“谯郡戴君孚幽赜最深虽景命不融,而铿锵之韵,固可以辅于神明矣。”粗略的分类 计算 ,神仙、精怪、鬼魈、虎、鼠、蛇、鱼、龟之类故事特多,鬼神冥报及释氏感应之数相当可观。其中若干篇章辅教之旨甚明,例如金刚经、观音经、佛像应验记之类,情节雷同,颇陈陈相因,此类宗教题材故事有其内容与模式之约制,作者难以出新意,固不免蹈袭之迹。所谓画鬼容易,相较之下,鬼类题材宗教约束较少,“装点笔墨”空间较宽,因而不乏新颖趣味。单就太平广记卷三一六至三五五,鬼篇共四十卷中,出自广异记的最多,计五十五条,此数占广异记全书百分之十五;又鬼话中涉及人鬼婚恋关系者十三条,占鬼事之五分之一强。篇章多简短精干,最短不过百言,亦有长约六百字之篇,收在太平广记梦篇、鬼篇及再生篇共十二条,见于冥报篇一条(另外一条阎陟见卷二八梦篇,亦涉人鬼相交,惟过于粗略,叙述欠完整,不计在内)。单看人鬼情事篇幅之多与题材之集中来看,戴孚可算是唐前期多产的聊斋先生。从小说发展的角度而言,唐代小说体制纷繁,题材殊多,评鉴唐人小说时,不得不作多方面的考虑,包括小说发展阶段、故事来源、流播方式、撰作动机及读者/接受者之间的微妙关系等。唐初小说多取材怪异之神话或传说,与民间故事关系特别密切,而神话、鬼话、幽冥怪谈、人间奇事等往往长期在民间说话中流传,不少故事先经集体口头创造,后由文士记载。自口传至笔录,其间说者与听者/作者与读者/原创者与传播者的身份混淆。唐初志怪传奇作者与作者之间本来就“互相传说”,某些故事的基本结构既成,即使作者注入创意文采,不能完全摆脱构成过程中已积淀凝固的部分。这种情况与古代小说“街谈巷语,道听途说”的先天性格有关,耳目相接的传统,很大程度上一直保留至明清小说创作中,成为 中国 小说的遗传特性。故此,审视初唐小说,不合用近代西方小说的“创作意识”观念衡量,不宜以明清作品的标准,甚至也不便用全盛期杰出传奇作品的高度去评价,本文即把广异记还置于唐传奇发展初期去进行考察。我们尽管无法一一考证作者的撰作实况,推测戴孚取材自大量的志怪传闻,他在撰述上保守志怪以来的史传记闻的态度,有时会明列时、地、人物姓氏,强调故事之真实性,写作意识处于豁醒初期,这是唐前期传奇尚未完全成熟的表征。此种态度与唐后期作者刻意作怪,有意识地标榜故事的虚构性,或炫耀作品的原创性,尚有一段距离。同理推之,我们有理由相信戴孚所记的故事,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民间口述的成分,比较接近传说的原型。试审视其中十三条人鬼恋事,戴孚的写作意识的确是游处于“有意”“无意”之间。作者至少在鬼怪故事搜集倾向和撰述过程中,融入了个人意见,故其人鬼故事比起六朝同题材故事的格局情调有所进步,与同书的经像感应类故事相比较,也显得别出心裁,于开发鬼话题材方面,颇见作者所用心力。为方便比较论述,从太平广记检出人鬼情话典型,六朝七条、广异记十三条,摘录本事如下:以上两组故事之间,具相同特点:故事中男女主人之间,必有婚聘,或有曾为夫妇之关系。男女双方至少一人先已为鬼,或都曾经历死亡,换言之,其关系必跨越生死大变,或出入幽冥之途。不论终局是结合或分离,大部分故事场景有冢墓灵柩,或见丧殡场面。早期志怪传奇小说中人鬼情事可能是由冥婚仪式的想象而来。二 白骨同棺,魂魄共合冥婚是中国来源古远的墓祭风俗。这种葬礼与婚礼混合的仪式,最早见载于周礼,明文列为官方所禁,其源可能比周礼更早,惟始于何时不得而知。后世历代史载及笔记续有记载,至当代仍有所闻,而官方从来禁之不绝11。周礼地官“媒氏”:掌万民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禁迁葬者,与嫁殇者。周礼郑玄注:迁葬谓生时非夫妇,死既葬迁之,使相从也。殇,十九以下未嫁者,生不以相接,死而合之,是亦乱人伦者也。郑司农云,嫁殇者谓嫁死人也,今时娶会是也。12殇女未嫁而亡,亲人出于忆念同情及补偿缺陷的心理,计算死者到了“适婚之年”,为之择配、迁葬,为之举行冥婚、合葬的仪式。周礼只言媒氏执禁,而未道其详,但可以确定,这是死人的婚礼,其动机似乎出于对殇女无依的关怀。尽管礼法上禁行嫁殇,定性为不道德的“非伦”行为,而民间风俗认定它的功能,总要突破礼法禁忌,而且行之不绝,流行至东汉称为“娶会”。汉末三国,社会多乱,礼法松散,巫风泛滥,曹操为亡子冥婚,曹睿又嫁殇女,整个南北朝贵族参与鼓动,民间自亦不能禁13。至晋宋,由于“鬼神实有”、“神道不诬”的意识深入人心,中土本有的魂魄结构观念、鬼神传说,新兴宗教提供轮回转世、精神不灭、前身后身相属之观念、阴曹地府异度空间的想象14,加上幽婚流行,冥婚故事因而得到开发。人鬼故事与墓穴传说糅合,遂成为志怪中独特的婚恋题材。至盛唐之世,宫廷贵族提倡在上,“会婚”风气益炽,唐中宗为懿德太子冥婚,聘国子监丞裴粹亡女15;唐中宗时另有一段宫廷冥婚,萧至忠亡女与韦庶人亡弟冥配,中宗为男家,后为女家,时人称“皇后嫁女,天子娶妇”,后韦庶人败,萧至忠再起亡女尸骨迁葬,成为社会上讥谈的话柄16。上行下效,民间冥婚风气,由敦煌冥婚书可见一斑。斯1725号大唐吉凶书仪中所记的数则冥婚文书,详细记录冥婚仪式之仿照生人婚礼程序,先后有订婚、迁葬、合棺、合葬、最后是祭墓的过程17。先使鬼媒订婚:问曰何名会婚,会婚者男女早逝,未有聘娶,男则单栖地室,女则独寝泉宫,生人为立良媒,贯通二姓,两家和许,以骨同棺,共彰坟陵,是在婚会也,一名冥婚也。男女双方家长互通婚书,然后迁葬,各祭其殇子:父告子曰:告汝甲乙,汝既早逝,大义未通,独寝幽泉,每移风月。但生者好偶,死亦嫌单,不悟某氏有女,复同霜叶,为女礼聘,以会幽灵,择卜良辰,礼就合吉,设祭灵右,众肴备具,汝宜降神,就席尝飨。女嫁祭女依男法:告汝甲乙,尔既早逝,未有良仇,只寝泉宫,载离男女,未经聘纳,祸钟德门,奄同辞世,二姓和合好,以结冥婚,择卜良时,就今合棺。“白骨同棺”,象征男女婚媾,最后双方共行墓祭,此为起圹文:讫在墓祭今既二姓合好,礼媾冥婚,白骨同棺,魂魄共合,神识相配,何异生存。吉在壬辰,速离高圹。内外悲怆,弥切勿怀,设祭墓文,汝宜尚飨。上述数则仪节文书,读之不难感受到冥婚仪式中肃穆的祭祀气氛,在浓重的悲怆情绪中,又夹杂祭告者某种程度的欣慰祈愿、婚姻好合的愿望,为本来是凶礼性质的葬祭混入诡异的吉庆意味。此种奇特的风俗背后,如果借用文学人类学及原型神话思维的视角,其中可能隐藏来源极古老的民俗信仰人们面对死亡而企图借巫术仪式将命运逆转,为死者缔造婚姻幸福,作为现实缺陷的补偿18。这种信仰长期流行,固定为风俗仪式,由生活经验又转为故事传说。志怪传奇小说就反复演绎冥婚题材,直至明清文人小说如洪迈的夷坚志、瞿佑的剪灯新话、冯梦龙的情史类略、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莫不受唐志怪传奇的启发,而且稳定地沿袭既有的人鬼形象与模式去演说同类故事。冥婚题材自六朝至唐志怪都屡见不鲜,从表面看,它们的情节格局雷同,似乎只是时代背景之乱世与盛时差异而已。如果深入勘探,广异记所提供的一系列冥婚故事、所写的人鬼形象,是否有唐人探索传奇笔法的痕迹?就鬼恋故事叙述模式观察,唐人如何由志怪之“粗陈梗概”而尝试创造鲁迅所谓的“叙述宛转,文辞华艳”的时代品质?广异记的幽冥情缘故事,显出何种“文采与意想”之异趣以见传奇递变之迹19?这正是本文所关注的问题。 三 叙述模式与时空结构1.人鬼情缘的原型格局志怪中最早的冥婚题材,情节结构与冥婚仪式结构最近似的,要算搜神记的卢充充入崔少府墓,崔示充亡父书,谓索其女为婚,充遂拜婚留三日,出墓后三年,崔女抱儿以还,赠金碗,后验知为棺中物。故事发展明显依附婚书、合葬、墓祭等仪式程序的痕迹,陈述之中并不遗漏“家亲痛之”的葬礼情绪,终篇尾声则以记传笔法写其后嗣,谓其子“即字温休,温休者,幽婚也。遂成令器”,明说其事本自冥婚20。此类故事中人鬼的遇合,可说是六朝志怪中之冥婚原型格局。搜神记卷十五,秦时王道平(凭)与唐文瑜为夫妻,因久征不归,文瑜被迫改嫁,积愤而亡,道平戍返,破棺,文瑜复活与归,后夫兴讼,秦皇终判文瑜为王道平妻。故事中男女主人原生为夫妇,以爱情力量,经历死生,终复活团圆。幽明录的冯孝将子,梦徐玄方女求聘,后开棺、复活、团圆,此为复生型,又为一体21。六朝小说人鬼遇合已有不同情景,或在梦中如冯孝将,或在冢穴如吴祥,其结局或同生如贾偊、或悲伤离散如谈生如李仲文女,各各不一。总起来说,志怪中人鬼婚恋故事的基本情节格局已形成,其中有几点共同特性。一、情越死生:婚恋关系中离合的发展,总越过死生大变的过程。二、婚葬情节:死亡气息与伤感情绪,多少存留与墓葬仪式有关的影迹。三、男为人、女为鬼是基本组合:女性大都亲历死亡,其情爱行为多属主动(其中仅一例外,贾偊地府邂逅,而最终回生)。男性与女鬼之离合,其情况多为被动。四、非伦性质:男女之遇合,绝大多数是礼法之外的关系,包括非礼的冥婚在内,或无媒自许、或为邂逅。这几点特性,不独在唐代志怪传奇中得到固定,且成为后世很多人鬼恋故事的先天特质。2.生死悠谬,聚散无端六朝志怪篇幅虽短小,其叙述结构基本形成,大都明显地分“生死聚/散”三段进行:首段为故事前奏,设定时空场景,分别介绍人物,布置悬疑伏线等;中段男女相遇,双方情感发展至高峰;末段情节急转直下,以解决悬疑(resolution/dnouement)结束。例如:卢充出猎入墓,拜婿出墓,三年,还子。谈生贫而无妇少女来就女不活,离去,诉为发墓,证实,得脱。冯孝将子梦徐玄方女求聘开棺,复活,结为夫妇。张子长梦李仲文女,与为夫妇见发,不得复生,离散。此三段叙述结构模式如何形成?六朝人鬼恋七条故事之中,除了吴祥一条叙写得比较朦胧,可视为变体之外,其它六条结构轮廓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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