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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悟的美学历程 作者:曹章庆 2001-7-24 8:55:27“妙悟”,又叫禅悟。它本是中国禅宗的一个重要范畴之一。其根本要义在于通过人们的参禅来“识心见性,自成佛道”。(坛经)从而达到本心清净、空灵清澈的精神境界。“妙悟”一词最初见于东汉曾肇的长阿含经序:“晋公姚爽质直清柔,玄心超诣,尊尚大法,妙悟自然。”妙悟此语一出,在魏晋南北朝的佛教中被普遍使用。(注:参见孙昌武:佛教与中国文学“以禅喻诗”一节。)由于禅宗和老庄思想对中国士大夫的巨大影响与渗透,因此,作为禅宗的“妙悟”说也同其它“自然”、“境界”等范畴一样逐步被中国的美学理论所吸纳、融化和发展,从而成为中国美学史上一个极富价值和生命力的美学命题。下面试从历时性的角度加以发掘,梳理,以期对这个美学命题作出比较准确的历史定位。纵观“妙悟”一说,以南宋严羽为界,可分为三个时期,严羽以前可称为“妙悟”说的发展期,严羽可称为“妙悟”说的成熟期,严羽以后的元明清时期可称为“妙悟”说的深化期。一、严羽以前的“妙悟”说严羽以前的妙悟说,如果从语源学的角度看,可以追溯到庄子的田子方:“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不过庄子的悟是使人醒悟到做人要纯真自然、无为寡欲的道理,而真正用悟或妙悟来表述审美活动和审美认识的,是在魏晋南北朝佛教东渐之后。如“深通内典”的刘宋时期大诗人谢灵运用悟来表达自己对大自然体察的审美感悟:“情用赏为美,事昧觉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从斤竹澜越岭溪行)而南朝齐梁时代的“山中宰相”陶弘景在与梁武帝论书启中则用悟来论述书法创造:“今圣旨标题,足使众识顿悟。”但谈妙悟比较多的,则从隋唐开始。这个时期的妙悟说,主要是针对“目击道存”的书画而言。代表人物有隋唐时期的虞世南,唐代的李世民、孙过庭、李嗣真、张彦远等。虞世南在佩书斋书画谱中指出:“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及乎蔡邕、张索之辈,钟繇卫王之流,皆造意精微,自悟其旨也。”作为一个著名的书法家,虞世南以其丰富的艺术实践和独到的眼光提出,书法艺术要依靠神遇而不可力求,书法机巧必须心悟而不可以目取,强调了心领神悟的重要作用。这对于作为“心灵艺术”的书法来说,是非常中肯的。而作为唐代著名书论家的孙过庭,对妙悟的理解又进了一步。一方面他指出可以通过用笔的领悟去掌握书法的技巧,另一方面,他认为书法可以“达其性情,形其哀乐”,书法家的情感要符合书法内容的特点,同时要运用不同的书体来体现不同的情感。书谱指出:“今撰执、使、转、用之由,以去未悟。”“尝有好事,就吾求习,吾乃粗举纲要,随而授之,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由此可见,孙过庭所强调的悟,不但是指书法的机巧笔法,而且还包括“情深调合”的内容与书体。因此,它无疑比虞世南的妙悟说具有更具体丰富的内容。不过,他们的妙悟说,都还停留在心神领悟,心解神领阶段,还未涉及到比较深层的心理层面。而这一点,被中唐时期著名的美术史家张彦远揭示出来了。他在历代名画记中指出:“遍观众画,唯顾生画古贤,得其妙理。对之令人终日不倦,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不亦臻于妙理哉!所谓画之道也。”张彦远这段话,旨在谈鉴赏。顾恺之是东晋一代绘画宗师,他以“迁想妙得”之笔,绘“传神写照”之像,在当时和后世影响极大。他的一生画迹颇多,其中以洛神赋图、女史箴图等最著名。而张彦远所谈的正是鉴赏顾画时的心理感受,一方面是“终日不倦,凝神遐想”,另一方面是在鉴赏过程中“物我两忘、离形去智”。这就表明,张彦远的“妙悟”,不但含有“联想、想像的心理成分,而且还包含了老庄“虚静”、“坐忘”的思想(注:老子十六章:“致虚静、守静笃”。庄子人间世:“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可以说,张彦远的“妙悟”说,是禅宗和老庄学说结合的产物。到了宋代,禅风大炽,文人士大夫谈禅说理,机锋四起,因此,“妙悟”便成了诗文评论的口头语,所谓“大抵禅道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便几乎成了宋人的共识,而且还深深地影响着宋诗文的创作和鉴赏。纵观有关资料,宋代谈妙悟的,有范温、吴可,吕本中、程颐、杨万里、陆游等人。他们的理论大抵围绕着以下有关内容进行。(一)强调学诗赏诗的悟入,而悟入的前提是饱参、活参。吴可说:“凡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藏海诗话)范温说:“识文章者,当如禅家有悟门,夫法门千差万别,要须有一转语悟入。如古人文章,直须先悟得一处,乃可通其它妙处。”(潜溪诗眼)如果找不到悟门,就不可能领会到诗文的妙处。惠洪在冷斋夜话中以陶渊明及唐宋诗人的诗句为例,指出:“大率才高意远,则所寓得其妙,造句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似大匠运斤,不见斧凿之痕。不知者困疲精力,至死不知悟,而俗人亦谓之佳。”因此无论诗文的创作或鉴赏,必须找到悟入之门,而悟入的前提则是饱参和活参。所谓“参”就是专心揣摩,仔细玩味的意思。如能对各个时期的诗文深入体味比较,时间一长,功夫到家,自然有所悟入。这一点,宋代的诗文评论家和道学家的意见是基本一致的。如吴可强调:“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闲拈出便超然。”(学诗诗)韩驹赠赵伯鱼诗“学诗当如学参禅,未悟且遍参诸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所以吕本中说:“悟入之理,正在功人勤惰之间耳。”(苕溪渔隐丛话)“作文必要悟入处,悟入必自功夫中来。”(宋诗话辑佚)所强调的都是一个意思。而理学家程颐也强调这一点,遗书中云:“问:张旭学草书,见担夫与公主争道,而后悟笔法,莫是心常思念至此而感发否?曰:然。须是思方有感悟处,若不是,怎生得如此?然可惜张旭留心于书,若移此心于道,何所不至”。如果说吴可、韩驹、吕本中等人是强调学的功苦,那么程颐强调的则是思的功夫。程颐既是宋代理学的奠基人,又是陆王心学的先导,他是从格物明理的认识论角度来提出专思感悟的。二程集中指出:“人要明理,若止一物上明之,亦未济事,须是集从理,然后脱然自有悟处。”(二)妙悟的对象及内容。悟有深浅,究竟悟到什么,各人的领会是不同的。江西诗派诸君在黄庭坚“点铁成金”,“脱胎换骨”的影响下,所悟到的大体是一套谋篇布局,练字选句的艺术方法。所谓“后山(陈师道)论诗说换骨,东湖(徐府)论诗说中的,东莱(吕本中)说话法,子苍(韩驹)论诗说饱参,入处虽不同,其实皆一关捩,要知非悟入不可。”(曾季狸艇斋诗话)所说的都是形式技法的东西。当然,吕本中的所谓活法,本是指“规矩具备,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夏均父集序)的意思,但从根本上来说,也还没有脱离江西诗派的诗律与句法的范围。倒是先学江西诗派而后又能跳出其藩篱的杨万里、陆游等,经过长期的曲折的艺术实践,则悟出了大自然和现实生活才是感发诗歌生命的重要源头。杨万里曾具体谈到自己的创作经历和体会:“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又学后山五字律,又学半山老人七字绝句,晚乃学绝句于唐人。学之愈力,作之愈寡戊戌三朝时节,赐告,少公事,是日即作诗,忽有所悟,于是辞谢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而后欣如也自此每过午,吏散庭空,即携一便面,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麾之不去,前者未雠,而后者已迫。”(注:诚斋荆溪集序,诚斋集卷八十。诚斋荆溪集序,卷二六下横山滩头望金华山。)“闭门觅句非诗法,只是征行自有诗”(注:诚斋荆溪集序,诚斋集卷八十。诚斋荆溪集序,卷二六下横山滩头望金华山。)。杨万里悟到了摆脱一切规范束缚,师法自然,以耳目感观为创作诗材的天真创作状态,“用敏捷灵巧的手法,描字了形形色色从没描过以及很难描写的景象”(注:参见钱钟书:宋诗选注。),从而创造了新颖活泼,独具一格的“诚斋体”。与杨万里同时的陆游,早年也学江西诗派,曾跟曾几学诗。中年以后,才感悟到感发诗思的是热气腾腾的社会生活。“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在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中,非常具体地描写了中年始悟的情形:“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如,妄取虚名有惭色。四十从戎驻南郑,酣宴军中夜连日,打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匹。华灯纵博声满楼,宝钗艳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世间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放翁老死何足论,广陵散绝还堪惜。”热气腾腾、丰富多彩的军营生活,为陆游开拓了广阔的创作天地,激发了他的诗情,这就是他所悟到的诗家三味。“君诗妙处吾能识,都在山程水驿中”。“如子欲学诗,工夫在诗外”。正因为他感悟出这一现实生活的创作途径,所以在经历南郑军营生活之后,陆游的诗歌创作便进入了成熟阶段,创作了许多雄浑奔放的作品,自成一体,成为南宋时代的伟大诗人。当然在宋代也有一些人谈到在诗歌创作中运用妙悟来捕捉审美意象的问题,如叶梦得在石林诗话中根据谢灵运诗中的名句“池塘生长草,园柳变鸣禽”指出:“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要无所用意,猝然与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苦思言难者,往往不悟。”这里所说的悟,是包含了一种意与景猝然相遇的兴会和审美直觉。这种认识,在宋代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综上所述,严羽以前的妙悟说,从审美对象的角度说,是先由自然、书画的妙悟,再到诗文的妙悟。从创作主体的感悟来说,是由用笔技法,文学技巧的妙悟,再到师法自然,师法社会生活的妙悟。当然也涉及到妙悟中的联想、想象、灵感,直觉等问题,可以说这个时期是妙悟说的发展期。二、严羽的“妙悟”说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是一部有相当系统的诗歌理论著作,该著作从“诗辨”、“诗体”、“诗法”、“诗评”、“诗证”五方面对历代诗歌加以评说,无论在当时或后世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其中给“妙悟”一说赋予了新的内容。可以说沧浪诗话的出现,是“妙悟”说成熟的标志。诗话指出:“大抵禅道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在韩退之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唯妙悟乃当行,乃为本色。”在严羽看来,对于诗歌创作,“妙悟”比学力更重要,因此,尽管孟浩然的学力远远比不上韩愈,但他能“妙悟”,所以诗歌的成就就高于韩愈。可以说,“妙悟”是沧浪诗话中的一个核心概念,但是,只有把它和诗话中的“识”、“兴趣”、“熟参”等概念联系起来,才能真正把握“妙悟”的全部涵义。首先,“识”是妙悟的前提。诗话指出:“学者以识为主”。所谓识,就是对诗歌艺术特征的判别能力,它包括对诗歌风格、意境、体裁、语言等方面特点的辨识和领会。如诗话中指出:“盛唐诸人,唯在兴趣。”这是对盛唐诗歌创作的整体认识。“大历以前,分明别是一副语言,晚唐分明别是一副语言,本朝诸公分明别是一副语言。如此,方可具一只眼。”这是对中晚唐乃至宋诗语言特点的辨识。又如,严羽在答吴景仙书中,否定吴对盛唐诗“雄深雅健”的评价,而认为盛唐诗是“雄浑悲壮”。这是对盛唐诗总体风格的辨识。严羽认为,这种辨识能力非常重要。“看诗须着金刚眼睛,庶不眩于旁门小法”。“辨家数如辨苍白,方可言诗”。“作诗必须辨尽诸家体制,然后不为旁门所惑”。但仅仅有辨识能力还是不够的,因此,严羽在紧接识的后面,又提了两点要求:“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天宝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不高也。行由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鹜愈远,由入门不正也。”由此可见,严羽是把入门正,立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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