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岚：托尔斯泰夫人的说不尽（读者2013年第2期）托尔斯泰与夫人本文原刊读者2013年第2期“人物”栏目，引用自网易网友ydcyjl的日志，公布日期2013年1月15日，特此说明并致谢忱。请喜爱的朋友赏识。托尔斯泰夫人的说不尽卢岚列夫托尔斯泰是文学世界的一座宏大的名胜，无论从东方西方，你一仰头就能看到它。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还有复生，百多年来，总有改编不完的电影、戏剧，有出不完的有关作者的传记、评论、回忆录。你也不会从未看过列宾为他留下的肖像画，报章、杂志上就常常出现。躲在白皑皑的大胡子后边，目光灼人的托尔斯泰，在画家笔下干脆变为了大贤大哲。“我想提示你们大家，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而你们尽管我这个列夫。”这是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话。假如他的战争与和平，是他与拿破仑当面的较量，将拿破仑一笔杆子甩回到一般人的队伍里，而他最后的遗言，不也值得你一个万福，将他请到贤人的行列里么？唯是当他说这句话时，他的老婆索菲亚不在场，不然不知道该有何感想。1910年10月27日，他给老婆留下一封信，雪夜中静静静地乘了一辆马车，由医生和女儿亚历山特拉陪伴着，背着老婆奥秘离家出走。途中一波三折，时年82岁的老人终于病倒，只能放弃马车，匿名改乘火车，最后躺倒在阿斯达波沃火车站的站长室，一座红房子里。那时候，全球都知道托尔斯泰出走了，密探已经找到他们的踪迹。被誉为“俄罗斯灵魂”的托尔斯泰出走，还得了！阿斯达波沃小站从前不为人所知，此刻变为了俄罗斯的首府，电报通讯来往不停，竟一时跟全国和世界连结起来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那处。记者的鼻子最灵，第一闻声涌来。跟着，家属赶到了，家属来了，朋友来了，警察来了，读者来了，农民来了，学生也来了。一列列火车到站后，空车返回原地。小站挤得风雨不透，但场面宁静，警方不必采纳特别措施保持次序，大家只想知道托尔斯泰的状况，引颈望向那座红房子，每一个人都愿意付出全部，来换取这位道德模范的康复。小站上有一列火车，在一个特别车厢里，住着一位老妇人，已经好几日了。她不时从车厢下来走向红房子，人显得疲备，愚痴，举步维艰，后边有亲人远远看顾着她。这就是索菲亚，托尔斯泰的老婆。数天前得知丈夫离家出走，一度精神失衡，妄图自杀。11月初，她与家人一起乘了一个专用车厢赶来，但被医生和女儿拒绝进入站长室。理由是，怕刺激老人家既然他为躲避老婆出走。次日她再次央求，仍旧被拒绝，只能绕着红屋转来转去，不时敲一下窗子，让女儿出来，咨询丈夫的病况。新时代报当时如是报导：“列夫托尔斯泰的老婆给人的印象是病倒了。说话时浑身颤抖，激动，声音发抖。她哭了。令人打从心底里同情她。她贴着列夫托尔斯泰在里面休息的房子走来走去，像一只发抖的小鸟，希望进入它的巢，里面有着它的至爱。”直至病人进入弥留时刻，已经神智不清，才让憔倅得几成朽木的老妻进去。屈指细数，两人已经共同生活了四十八年！列夫在火车站上去世后，流言流言的锋芒都指向她，全球人都知道，这位文学巨人为躲避老让他恼火的老婆而出走，并且，死在了外边2010年托尔斯泰去世一百周年，法国推出了一批新书，此中一部是索菲亚的回忆录我的人生。这部巨制第一次在俄罗斯第一版，同时翻译到法国来。2012年是拿破仑从莫斯科大撤退二百周年，也推出了一批新著。这位世界文学泰斗再次活现起来了，话题多多，但有谁真切认识这位出身于古老的贵族家庭，精神世界又复杂又神奇的大作家？真切认识他的，不会是非俄罗斯人，因为他有一颗直入骨髓的俄罗斯灵魂。与他同时代的法国作家，面对他的战争与和平，福楼拜惊讶其“极厉害”，“太哲学”，“阅读时发出了赞美的叫声”；布尔热（P.Bourget）夸赞他的艺术手法：“将当前一种容颜，一种姿势，一爿风景定格，再从中引出具有意义和独到个性这类能力，无人能出其右。”屠格涅夫当时恰幸好法国，向法国作家大力介绍战争与和平，说：“一股史诗的气味，穿过这部宽广无涯的作品。是一位大师的手，给我们展现了这个世纪初的公共生活和个人生活。”高尔基则想向所有人，向世界上每一个人高声呼叫：“看，我们地球上活着一个如何一枝独秀的人哪！”而他的老婆索菲亚，则比任何人都更认识这位巨匠和他的作品，战争与和平她抄写过多少回了？面对他的成功，她比任何人都有更多话要说，但她向来瞠目结舌。更糟糕的是，托氏生前死后，她被外界以为行为尖刻性格乖戾，老叫托尔斯泰光火，是他的“反缪斯”。而托氏也指她据有欲强，过于执著伯爵夫人的身份。特别使她难以忍耐的是，丈夫甫下葬，他的弟子切尔可夫就出了一部书：托尔斯泰走了。这部书独一的目的是向外界宣称，托尔斯泰的死是索菲亚的责任，说这个女人是她丈夫的“恶神”火。车站上那一幕，已经使她尽丧为人老婆的面子，有哪一位老婆在丈夫弥留时被人拒于门外的？夫妇间的至悲，还有更其于此么？况且还出现这样一本书，白纸黑字将她的所谓“恶”示诸后辈。丈夫去世后，她孤独地生活。孤寂的日子使她有机遇反省，深感有必需说些什么，最少要俯视自己，有话要跟自己说，尽管永久说不尽。她选择了不再沉默，她要写她的人生。写出来，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我的人生厚达千页，1919年她去世后，只有某些章节在俄国零散地刊登过。这部巨制是依据她和托尔斯泰的日志，笔记，与家属、朋友的来往书信，以时间为线索整理出来的。所有原始资料还完好地保留着。这部资料丰富的作品一经面世，立刻惹人注视。她写得真挚，委宛，表露出丰富的内心世界。她对命运既有所意识，也妄图理解自己作为一个女性的原天性情。她忠于事实，直至使你感觉不忍。她痛心地说：“我们分居地生活在一起。”但可以生活在他身旁，她感觉骄傲：“这是我的使命，我的命运，我的目的，换句话说，这是上帝的意旨。”索菲亚有着如何的一世？她的一世就是生下十三个孩子，别的数次流产，直到43岁还连续怀孕，以致坐骨神经痛。十三个孩子中间养活了八个，她经历过五个孩子夭折的殇痛。“我深深地爱着我的孩子们，直至悲伤”；她的一世就是为托尔斯泰无量无尽地抄写。无量尽，就像一个透了底的水桶，永久装不满，“战争与和平，我不知抄过多少回”；她的一世就是从早到晚为家务，为庄园事务忙个没完没了，总是挺着肚皮，无论远近，及时赶到；就是要管教越来越多的孩子，要组织马夫、厨子、仆人等二十多个下人的工作、生活，停息他们之间的不满和争执；还要为丈夫缝制衣服，他永久不穿外边制作的衣裤。孩子愈来愈多越大，开销也愈来愈宏大，而这个贵族之家，固然拥有宽广的领地，却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富裕，要靠版税来支撑，不时以马铃薯来待客。而丈夫呢，只关怀她的肉体，对她的精神世界，她的疾病，对孩子们的抚养、教育、健康等置若罔闻。索菲亚作为一个太医的女儿，从小在克里姆林宫长大，生活在环绕着皇室的上流社会中，结婚后忽然去到乡下，进入到一个小王国般的417公顷的领地，先就感觉迷失。很快发现，这类乡村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尽人意，但不尽人意的恰好是生活，她知道。她直面现实，谨言慎行地尽着老婆和母亲的职责。她知道哪一个孩子化学得了五分，哪一个太醉心于交际生活，哪一个简单得过敏病。但做父亲的对孩子缺少感情，有一回写信给她说：“Serioja一见到我就显得很严肃，他的出现使我宁静，但没有给我带来快乐。”结婚时候，一个是34岁的成熟男人，参加过高加索和克里米亚战争，战后被奉为英豪，彼得堡文学界特别为他鼓掌喝采，因为他一手持枪，一手拿笔写战时报导，今后结集成战争漫笔，成为他的第一部作品。索菲亚呢，时年18，喜好文学艺术，对精神生活和艺术有激烈的期望。面对已经成名的丈夫，不无诱惑，这可是她最大的芥蒂：“列夫尼古拉维奇全部都赛过我，年纪、知识、智慧、生活经验，还未算他的天赋在内。我希望尽量从知识上凑近他，把自己提升到他的高度，最少距离不太远，以便认识他，但我感觉不行能做获取。”孩子接二连三来了，连呼吸也显得紧急。离过去的生活不太远，但已经像个陌生世界。婚前对将来的漂亮向往，就在家事的打扰和折腾中砸了个粉碎，就像浪涛拍打在岩石上。有一回，她一边听一位来做客的家属弹舒伯特，一边从窗子望向斜阳，竟流起了眼泪。琴声使她迷离徘徊，临时走开尿布、喂奶、琐务。她多么惧怕，连系到琴音上最后一根弦也被切断。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她已经不想再生育了，相信凭自己的热情和勇气，可以在诗歌、音乐、绘画上玩点什么，最少可以过点安闲的交际生活，走访一下朋友，到外国逛逛，看法一下土耳其的海岸、地中海的阳光那时候，烛光点燃起来了，仆人来请她给娃娃喂奶，时间又到了，孩子送到手上，发现尿布又湿了，她从天边那个绚烂的斜阳世界，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因着两人从小的生活环境不一样，教育、际遇不一样样，难以真切相互理解友善，做丈夫的也直觉地看出点什么，在日志中写道：“她年纪轻，好多东西不理解，不喜爱在我家生活为了我，她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扼杀了”但两人还是诚心相爱，特别结婚早期。当丈夫离家时候，她的心每分钟都系在他身上，关怀他的身体、精神，到他的房间去整理，折叠好他的纸张。而他也给她写信：“比起出发前，我向你更凑近了些。我感觉厌烦，空虚，没有你和工作，我感觉不自在，二者对我的生活都是必不行少的。”各人都成了对方的一部分，索菲亚认可，没有了对方，生活就没有意义。当他外出时候，她期望他尽早回来，他的忽然出现，使她感觉生活被长远地照亮。当初列夫还是有声有色管理庄园，饲养各种牲口：羊、猪、牛；剪下羊毛送到莫斯科；种菊苣制成咖啡销售，事事亲力亲为。今后将家务园务逐渐转移到索菲亚肩上，他就有时间去实现他的文学野心：“写一部我们这个世纪的，有着欧洲本真的真切历史故事。”1862年他俩结婚时，正好是拿破仑莫斯科大撤退五十周年，民族意识的觉醒使他改变了初衷，不再以反对沙皇的十二月党人为着眼点，改为以这件历史大事为题材。为深入事件的实质，主角的心路历程获取前后的响应和发展，他决定将时间再推后一点，从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对俄奥联军大获全胜开始，而后，是历史的回旋，这个科西嘉佬从莫斯科大撤退。你可以看到苍鹰如何振翼抵达穹顶，而后又如何双翅被暴风折断，遽然坠地。“不，将来不属于任何人！/老爷，将来属于天主！”雨果说。作品所覆盖的时间是从1805年至1812年。第一部的标题是 1805年，发布于1866年的RouskiiVestnik一月号杂志上。以后，他决定不再把今后的篇章发在期刊上，等达成后作为一部完好的著作第一版。索菲亚悉心投入到这部巨著的抄写工程。无论情绪如何，身体状况如何，能否疲备，每天夜晚去取改白天写下的稿本，抄写得清楚利落才送回去。有些句子他只写开头一两个字母，索菲亚就知道整个句子的意思，给他完好地补写到原稿纸上。次日清晨他再次增删更正，常常又增添了数页纸，午餐后她再取过来，重新誊抄一次。先后抄过多少回，已无法计算。哪些地方更正最多，哪些地方几乎没有更正，她最清楚。每天夜晚琐务达成，着手誊抄时，是她最美好的时刻。故事情节的发展，预料不到的迂回曲折，活生生的思想，使她体验到一种美，一种说不出的大乐。有时她也会就用词、句子、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