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六种不同的古典诗情（上）读作品，要真正读明白，最起码的确实是要读出个性来，读出它 的与众不同。读过之后；感受不到经典文本的专门，确实是没有真正读明 白。孤立地观赏经典文本，可能造成对作者和读者两方面个性的蒙蔽。为 了剖析经典文本的个性，一个最方便、起码的方法，确实是同类经典文本 共组。其目的是提供现成可比性，关心读者从被动同意进入主动分析和评 判。比较是分析的前提，分析建立在可比性上。一样情形下，作品之间缺 乏可比性，须要相当高的抽象力才能在更高的层次上找到可比性。然而题 材同类的作品有现成的可比性，这就为我们进入分析提供了有利条件。假如仅仅把杜牧的山行拿来分析，未尝不可，然而充其量，读者 感到这首诗不错，专门可能并不能感受到杜牧这首诗的个性。这不能完全 怪读者水平低。没有参照系，孤立地考察任何事物，差不多上难以讨好的。 最简单的比较，确实是同类比较。同样写秋天，你如此写，我也如此写，叫做落入套路，你如此写，我 偏不如此写，叫做独树一帜。那个格，也许是人格，也许是作品的风格， 不管是人格依旧风格，差不多上突破，差不多上出格。我们那个地点，选择不同时代、不同作者，同样写秋天的诗词，把现 成的差异和矛盾摆在面前，这有利于激发感悟摸索。正是因为同中有异， 才显出个性的多彩，心灵的丰富，语言运用的出奇制胜。山行 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这首诗的可贵就在于：1他打破了多年来天经地义的想象机制。 在一样人的想象中，花确信比叶子美好，而杜牧却说，叶子比花更美。在 一样人看来，秋天确信不如春天美好，而杜牧却说，秋天比春天美好，不 但比一样春天的景色鲜亮，而且比春天最鲜艳的花朵还要鲜艳。这表现了 一个诗人精神的活跃，不为常规所拘，这是诗人艺术想象的突破。2这首 诗的灵魂，全在最后这一句，以一个比喻而使这首诗经受了千年的考查， 保持住了鲜活的艺术生命力。那个比喻的生命的隐秘在于，它是一种“远 取譬”。比喻分为近取譬和远取譬。所谓远取譬，是从空间距离来说的，为了 求新，不在人身近处，而是在人身的远处，在人的想象遥远的、为流行的 传统的想象所忽略的空间展开。严格说来，远取和近取，是许慎第一个在 说文解字& middot;叙目中提出的。然而，许慎说的不是比喻，而是传奇 中文字的制造，近取诸身，远取诸大自然。实际上，从文学，专门从诗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个空间概念，而是 一个心理观念。有时从空间而言并不远，然而，从心理来说，却处于被遗 忘的地位。杜牧把秋天的叶子比作春天的花确实是一例。从秋天想到春天 从时刻的角度来说，是远取譬，然而，从叶子想到花却是近取。我们之因 此觉得它新异，是从心理、从想象和联系的角度来说的，这是被忽略了的 因而是出奇制胜的，是突破性的，个性专门突出，是专门有制造性的。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不能不从全然上来研究一下比喻的专门规律。 比喻的矛盾是：第一，它发生在两个东西（秋天的叶子和春天的花朵） 之间。用修辞学的术语说，是本体（叶子）和喻体（花）。因此朱熹对比喻下过 一个定义，说是“以彼物比此物也（朱熹诗集传 ）”，这话说对了一半。 并不是任何两个不相同的东西放在一起，都能联系得起来。要成为比喻， 还得有一个条件，那确实是，让这两个东西，在共有的一个特点（红）上联系 起来。这是从正面来说的，从反面来说，要构成比喻就得有一种魄力，除 了这相通的一点以外，其他的一切性状都临时略而不计。在那个地点确实 是，不管叶子和花的区别有多大，都放在一边，而把“红”当作全部。第 二，这从表面上来说，是专门有点粗暴的，然而，从深层来说，又是专门 精巧的。那个联系必须是专门精确的，不但表层的性质要相同，而且隐含 的联想的意味也要相近。据世说新语记载，有一天下大雪，谢安和他 的侄儿侄女聚会。谢安说，下如此大的雪，如何来形容它好呢。一个侄儿 就说了：“撒盐空中差可拟。”然而，谢安的侄女谢道韫却说：“未若柳絮因 风起。”谢安赞成谢道韫的。这是因为，盐和雪在“白”的字面意义这一点 上尽管是相通的，但盐所引起的联想却和雪花引起的不太相同。盐有一定 的重量，是直线下降的，速度也比较快，而柳絮比较轻，下降的速度不但 比较慢，而且运动的线路飘飘扬扬，方向是不固定的。就霜叶和二月鲜花 而言，它们在“红”这一点上，不但相通，而且在“红所引起的联想上 红得鲜艳，红得旺盛，红得烈火，红得有生命力也是自然而然的。通过对红色的强调，杜牧表达了从秋天的叶子感受到的朝气蓬勃的情 致，这表现出诗人的内心迥异于其他诗人的特点。从那个地点，我们至少 能够感受到诗人对大自然的美的观赏，对生命中哪怕是走向衰败的过程， 都充满了热情，以美好的语言加以颂扬。从那个地点能够得到启发，要把作品写出个性来，并不完全靠观看、 贴近生活，而要通过贴近生活来调动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体会、经历和 思想。那个过程与其说是贴近生活不如说是贴近自己，贴近自己心灵深处 的情思。也许有人感到这是一句怪话，一句废谲，“自己就在周围，不是差 不多专门贴近了吗，还要贴近什么呢?不然。这恰恰是人类的一个弱点，越 是自己内心的、属于自己的、有个性的东西，越是难以接近。这是因为， 每个人都会被一些现成的套话包裹住，一开口，一写文章，这些套话就自 动冒出来，因为它专门现成，不费劲。因为不费劲，因此它有一种“自动 化韵、自发的倾向。正是因为如此，在写作过程中，假如不排除现成的（别 人的）套话，自己的个性就不能顺利表现出来。从那个意义上来说，文章、 诗歌中的个性是排除现成套话的结果，同时又是自觉调动自己被套话埋住 的深层情思的结果。会写文章的人，善于调动自己内心深处的储存，能超 越感受的近处，从感受的远处找到自己的话语。杜牧这首诗之因此动人，因此，不仅仅是因为如此一个为读者赞扬了 千年的比喻，还因为诗的结构专门有层次。诗人并没有把那个比喻放在第 一层次的前景位置上，而是把它安排在第二层次的位置上。在第一层次， 他先引诱读者和他一起观赏冰冷山坡上的石路。一个“斜字，有专门大的 潜在量，不但写出了山的陡（不陡，就不用“斜，而用“横”了），也表现了 人家的高，难道在云端里。如此的人家，有诗的味道，是因为它专门遥远 有的版本上是在白云“深”处，有的则是在白云“生”处。从某种意义上 来说，看起来白云“生”处，更有遐想的空间。它更缥缈。关于读者，这 专门能引起超越世俗的向往。假如作者满足于如此的美景，就专门可能使有修养的读者产生一种缺 乏个性、没有专门心灵感悟的印象，尽管在文字上（构图上）不能说没有功夫， 然而，关于诗来说，心灵感悟的专门性看起来不够。假如写到那个地点为 止，就不能不令人产生比较无能的感受。在唐诗中，有许多如此的诗，文 字能够说无可挑剔，但因为缺乏心灵微妙的感兴，而只能处在专门一般的 水平。这首诗的杰出在于，在用目光观赏着自然的美好景色的时候，情绪上 突然来了一个转折。寒山石径、白云人家因此是美好的，但诗人一直让车 子按常规行进着。后来他突然把车子停了下来，缘故是枫叶竟漂亮到如此 程度，需要停下来慢慢品味，让视觉更充分地享受。这首诗动人的奥妙就 在于用突然停车的动作，表达他内心对美的瞬时惊奇和发觉。从结构上说， 这不是以单层次的平面，而是以第二个层次的提升来强调心理的转折。从 那个意义上说，白云“深处”，不如白云“生处。因为“深处，只是为远处 超凡脱俗之境所吸引，而白云“生处”，则是深而又深的境域，这种吸引， 有一种凝神的感受。那个凝神的感受，有一点静止的暂停，和后面的突然 发觉的打搅，是一个对比。多少人对霜叶司空见惯而无动于衷，或有动于 衷而不能表现这种心灵深处的突然打搅。而诗人却抓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无 声的、只有自己才体验得到的欣喜，把它表达了出来，“霜叶红于二月花” 之因此经受住了千年以上的历史考查，不仅由于这句诗本身，还应该归功 于前面的铺垫，没有那个铺垫，就没有心灵转折的过程了。景色的美好因此动人，然而，人的惊奇，对美的顿悟却更加动人。文学形象凭什么感动人?因此要靠所表现的对象的特点，然而比之对象 的特点更加重要的，是人的特点，人的心灵特点，哪怕这特点是无声的、 瞬时的触动，潜藏在无意识中的。假如不加表现，它也许就像流星一样， 永久消逝了。而一旦艺术家把它用专门的语言表现出来了，就可能像这首 诗一样，有千年的，甚至像一些入说的那样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值得注意 的是，这只是一个艺术家在想象和语言上的成功，这种成功是不可重复的。 后世的诗人确实是满足于把它当作典故，也是没有出息的。也许是杜牧把 枫叶的想象水准提得太高了，从杜牧以后，拿枫叶作文章，看起来就专门 少杰出的。可能唯独的例外，确实是王实甫。他在西厢记·长亭送 别中，让他的女主人公崔莺莺送别自己的心上人，又一次勇敢地把枫叶 放在了她的面前，崔莺莺的唱词就成了千古绝唱：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不仅是对女主人公情感的一次成功的揭示，而且是一次成功的突围 同样的枫叶，不再从美好的、花一样的春色方面去想象，而从悲痛方面去 开拓，千古绝唱就如此产生了。